Posted by 我在山林十三公里路
在我們生活的土地上，居家看護有些風景存在心頭，一直默默地等待機緣萌芽。約莫一年前，透過網路結識喜好山林朋友，得知計畫安排嘉明湖行程，腦海立即浮現那幅「藍色寶石鑲嵌綠絨上，萬里晴空下湖面波光瀲豔」的畫面。嘉明湖，遺落於臺東縣海端鄉高山群峰中，擁有天使眼淚美名，需從海拔2380公尺的向陽派出所步行出發，途經向陽山和三叉山兩座百岳，才能抵達海拔3310公尺的嘉明湖，全長山林十三公里路。 於是，我們參與山屋床位抽籤手續，幸運地在封山休養生息前，能有機會完成這次挑戰，然而，卻巧遇12月超強寒流來襲，讓我猶豫不決，害怕強風暴雨低溫，加上行程中的向陽山和三叉山，向來天候詭譎多變，亦是難度不低的登山路線，因此，有山友戲稱「嘉明湖水是山友眼淚匯集而成」。而自己也為做好準備而添購不少裝備，在未吃苦前，已先因荷包大傷而流淚了，卻明白錯過這次緣分，再等就不知是何年何月，決心踏上這次旅程。 前一晚我們夜宿天龍飯店，並做最後裝備確認，隔天驅車前往向陽派出所，在細雨霏霏中，一行人於步道入口處合照留影，看著數個遭臺灣黑熊破壞的塑膠廚餘桶，除了顯現嘉明湖國家步道生態保育成功外，也告知遊客們盡量將垃圾自行攜出，以減少對環境衝擊。啟程至第一晚夜宿的向陽山屋約莫4.3公里山路，群山蒼翠，臺灣二葉松、鐵杉、冷杉等在此挺拔生長，行走紅色地毯上發出窸窸窣窣聲，流動雲霧使山林若隱若現，像幅山水墨畫般，又因空氣濕度夠，松蘿自枝幹絲絲垂掛成簾，地衣恣意裝飾樹幹，形成獨特美麗的共生畫面。 當耳邊傳來潺潺水聲，便知道隱身山谷的向陽山屋不遠了，而這清澈見底溪流，可是保育類臺灣山椒魚的棲息地，山屋則採上下通鋪設計，提供七十個床位供山友申請，經由管理員告知，因寒流來襲，今晚只有我們一行四人，而三天前夜晚，還有黑熊母子到此覓食。放置行李後，我們興奮地在周圍拍照留念，此處倒是有不少咬人貓，莖葉布滿細微刺毛，警告著人們別自討苦吃，而屋後樹幹可以見到黑熊抓痕，心想能來個巧遇，那會是多棒的體驗啊！ 隨著天色漸暗，氣溫已降至零度，因山區能源有限，夜間七點多即熄燈就寢，躲進兩層睡袋裡，極盡所能包裹著，以試圖抵擋寒意，時而睜眼，時而閉眼，有生以來覺得原來夜可以那麼漫長，低溫讓人頭疼且整夜難眠，風聲呼嘯中夾雜著動物腳步聲，早已沒有那股破門迎接貴客的衝動，像掉進時光隧道，成了遠古人類，對黑暗恐懼油然而生，此時此刻，發現貼近自然，沒有想像中那麼地美好，心中期待著白日將至。 清晨時分用完早餐補充體力，真正考驗才要開始，天空飄著細雨，我們繼續向三千多公尺高山前行，先抵達狀似臺灣的黑水塘，池水呈咖啡色，再繼續順著之字形步道蜿蜒而上，大石側立山林間，如黑熊般宣告著這裡是牠們的地盤，而向陽名樹玉山圓柏在險惡之地傲然生長，堅忍生命力深烙旅人的心，此時遇見幾組下山山友，告知我們山上強風雨雪大作，要特別小心行走。從崢嶸險峻的向陽大崩壁至臺灣百岳排名第十七的向陽山，耗時四個多小時，行經白木林，此處因火災燒毀杉林、圓柏，而後受風吹日曬雨淋，滄桑地散落在岩石草原間，在迎風處，霧淞羽冰覆蓋在圓柏、高山杜鵑或玉山小蘗等灌木上，展現雪樹銀花姿態，像極童話故事中冰雪世界，美在視覺享受，身體卻受凜冽寒風撲面，攀爬岩石時需擊碎腳底碎冰，即使鼻涕狂流，背包也結上冰霜，依舊步步為營挑戰向陽山頂，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在這樣天候下攻頂臺灣百岳。 隨後走向第二晚夜宿的嘉明湖避難山屋，所謂「一山有四季，十里不同天」，時而放晴，時而濃霧大作，我們穿越蠶叢鳥道，嘉木奇岩殆不可數，猶如置身電影場景般，不久，從斷崖亂石中，鮮紅屋頂白色屋身遠遠地就映入眼簾，欣喜於克服艱難一天。而不同於前一晚獨占山屋，今夜則是一席難求，可想多少人不畏辛苦，只為一睹嘉明湖風采。放置行囊後，輕裝至附近探索，處處可見玉山箭竹下水鹿糞便，料想夜晚一雙雙發亮珠子，來無影去無蹤地穿梭於此。我佇足於一塊大石上，近看杉木枝葉垂掛霧淞，在陽光照射下銀光閃閃，再眺望遠處山岳風起雲湧，俯仰百變，人生何求？良辰美景盡在我心。 傍晚已至，氣溫降到零下四度，山友們得在八點關燈前準備就寢，今宵一樣不寂寞，各式打呼聲、開關門聲，此起彼落成了交響曲，還隱約聽見床底動物咬食聲音。我則閉著眼等待天明，心想如果此刻躺在自家溫暖床上，那該有多美好啊！怪不得有人曾說，爬山是種自虐活動，要背得很重又爬得辛苦，還要忍受風雨低溫，對身心都是一種折磨，然而此處山屋滿宿，大家想追求的又是什麼呢？而我追求的，又僅是親眼所見那天使眼淚的畫面嗎？疑問在半夢半醒間也沒有一個答案。 凌晨三點多，已有不少山客整裝出發，我們則趕在太陽未升之時，摸黑在冷風刺骨中前行，已連兩日未能好眠，著實衝擊體力，遠望著東方天空出現變化，劃破天際的金黃日出，一寸寸地揭開黑色面紗，陽光灑落在軟綿綿白色雲海上，美景讓人大飽眼福，也給我繼續一步又一步前行的動力，沿著陵線上垤下下，有時步履巉岩，有時山路卻隨雲霧舞躍而忽隱忽現。及至分岔路，我們決定先攻頂另一座百岳－－三叉山，曾是原住民爭奪地盤的古戰場，又發生過墜機及多起嚴重山難，增添不少神祕色彩，坡度雖然和緩卻因海拔高，依舊氣喘吁吁爬上標高3496公尺的三叉山，此處為一等三角點，北望南二段，南覽南橫群山，西側山坡覆蓋霧淞冰霜成了一片白色大地，絕佳視野讓人心曠神怡。 立足於山頂，一覽綿延群山後，我們把握時間，從東邊緩坡而下，豔陽高照中霧淞快速融化，走過泥濘濕滑步道，標示牌上表示再行三百公尺，心中止不住那分歡欣，三步併兩步地做最後衝刺，奔向天使的眼淚，一圓多年來的夢想。 看著湛藍湖面隨藍天白雲而有不同變化，偶有微風泛起波光粼粼，張開雙臂擁抱著人間美景，順著小徑來到湖邊，湖水清澈見底，難怪布農族又稱呼其「月亮的鏡子」，多天來的疲憊一掃而空，慵懶獨坐石頭上，山林十三公里路，我見著了什麼？亦或一直在期待什麼？爬一座山像人生路，以為順著山徑，就會看到期待中的景致，好似順著既定規劃，便覺得人生理所當然會完成目標，山林路上，遠方陽光普照，趕至山的一邊，卻已濃霧大起見不著夕陽；在認為日出無望之際，卻見它從雲海中緩緩升起，朝暉夕陰，氣象萬千，更遑論此行會有風雨冰霜中攻頂之際，自然萬物存於無常，人生亦是，然而，我們卻無懼地接受一連串的挑戰，即使精疲力盡地靠著意志力，也一直勇敢往前，因為不放棄，才能看見遺落人間的天使眼淚－嘉明湖。